搞清中国企业管理症结 2

科技智囊:你个人的成长经历也是改革开放后中国企业成长缩影,你自称自己是一个管理失败者,实际上中国企业在管理上也不乏失败案例,那么你如何看待飞龙、三株、德隆等企业失败?你曾断言中国企业鲜有管理成功者,那么你如何评价海尔、联想、华为、格兰仕等优秀企业?
  
  孙景华:我想,首先需要确立一个前提,那就是看待中国企业的管理问题,需要一定的历史纵深感,同时,管理理论本身也具有一定的抽象性和前瞻性,如果就事论事以眼前的成败论英雄,就可能会造成虚假的失败或虚假的成功。我拿个人的经历体会做个例子,在早年当我在深圳创业获得第一桶金后,我那时非常的自信,甚至以为自己有着超越常人的商业才能,但事实上,在那个“只要弯腰就会拾到黄金”的特定时间与环境里,我只不过是弯下了腰、而别人没有弯腰,差别仅此而已。
  
  今天中国二十多年来的企业管理,实际上囊括了西方三百年的工业化管理历程,使用童工与流程再造同时并存;而官商利润和顾客利润也交织在同一个企业里,尤其是中国本土消费市场本身的庞大,更是使得成功容易变得走样,所以评论中国企业管理一定要十分谨慎。我们需要小心翼翼地将珍珠从垃圾中剥离出来,而剥离的标准就是两个最基本的管理问题:利润来自哪里?效率来自哪里?这两个问题,今天已经有了基本的共识,或者说是西方企业管理的共识,即:利润来自满足顾客、效率来自分工流程。
  
  我们会看到,中国企业失败的典型案例,虽然原因看起来千差万别,但都有着一个共同的特点,即:利润并不是来自于满足顾客!像德隆、南德等等典型的中国企业怪物,我们连他们企业的顾客、消费者都找不到,更不要说如何满足顾客了;而象三株、飞龙等等企业,虽然“利润是来自顾客”,但是,它们除了面对对手的价格战手段之外,几乎看不见它们满足顾客的其它组织能力。
  
  对于海尔、联想等目前看来优秀企业的来说,也需要具体区分出它的精华和糟粕。在我个人看来
,海尔是中国目前优秀企业里,最具现代企业管理征象的企业,尤其是它的内部市场化,几乎成为了解决未来“消费个性化”的最优方案,但是同时,弥漫在海尔的统治控制观,却成为了这个方案有效实施的杀手。联想潜在的危险则更多,联想宣称是“家文化”创造了联想的高效管理,而实际上,“家文化”正是排斥人才、阻碍创新的罪魁祸首,造成这种“误解”的原因,就是联想所理解的“高效”,并不是我们今天意义上的组织效率,或者说,当你用戴尔所理解的“效率观”去衡量联想,联想就变成了一个效率低下的企业。
  
  质疑中国式管理
  
  科技智囊:我们知道,中国一些管理学家也在积极探索中国式管理之路,比如曾仕强教授的“中国式管理”、陈春花教授的“中国理念、西方标准”,而你的一些管理认识观点与他们差异很大,不知你如何评价他们的管理观点?
  
  孙景华:首先,我个人认为“中国式管理”是一种不妥的提法,因为它不但局限于地域性提出管理问题,而且还包含着狭隘的民族主义情绪,按照这种思维模式再细分下去,就会出现中国北方式管理、南方式管理的提法了。实际上,所有的企业组织,面临的管理问题都是相同的,因此,我们应该基于企业组织本身、而不是基于特定地域提出管理问题,同时,解决问题之道也应该是相通的,而不是在某个特定地域有效、而在另一种地域环境中无效。
  
  关于曾仕强教授的“中国式管理”,他将管理界定为三个层次,并且梳理了修己安人和情、理、法上的一些问题,坦率地说,我还没太搞懂他界定这些问题后,究竟想干什么?实际上,你个人拥有了洞察人心的智慧,并不意味着管理成果就会出现,因为企业成果是发生在另外一个层面上,即企业如何处理“产品与顾客”的关系上;同样,你个人拥有了较强的组织控制能力,甚至你可以将企业管理得井井有条,但“井井有条”并不意味着组织效率就会出现,因为组织效率是发生在组织分工和流程设计的层面上,因此,在我看来,曾仕强
的“中国式管理”,实际上是沿承和推崇中国传统的统治观所实现的所谓“成果”,仅仅是个人控制组织与维护地位稳固的解决之道,这与现代管理理论关注企业组织的基业长青,完全是背道而驰的两回事。
  
  我只看到过陈春花教授提出的“中国理念、西方标准”观点,并没有看到对这个观点的解释,所以只能仅就字面意义说点看法。在西方各种管理标准的背后,其实是隐藏着西方人的管理价值观以及实现的路径安排,而中国理念则往往与这些西方管理标准格格不入,比如中国理念常常认为稳定比竞争更重要、和谐比效率更重要、价值观统一比个性的解放更重要,所以,当我们使用“西方标准”去衡量“中国理念”所产生的管理成果,通常都会是不及格,反过来说,当不及格现象出现后,也许正是在证明所谓中国理念本身就是错误的。因此,问题追根溯源,最终回到了“中国式管理”这个本原问题上,因为它本身就是值得商榷的提法。
  
  回到管理本原
  
  科技智囊:对于中国管理的出路,你有什么框架性的想法?
  
  孙景华:我依旧坚持自己的观点,即我们所做的管理探讨工作,不应该是为“中国未来管理提供框架”,而是应该就企业组织管理本身提出有价值的问题。在中国的近代历史上,每当中国遭遇到外来的各种碰撞时,都会以抵御性的心态,面向过去挖掘中国人的传统,所以,洋务运动中提出的“中学为体、西学为用”,并不仅仅是一种方法、而是中国人特有的思维模式,这种思维模式本身需要质问:为什么非要与众不同、搞出中国特色的东西来?实际上,这是以中国传统为自豪的狭隘的大国主义情绪。
  
  对于中国未来的管理出路,我想,我们首先需要一些基本的判断和认识:
  
  第一,中国传统商业的历史遗产,整体性来说,其有效性仅仅存在于传统农业文明中,而在现代工业和信息社会环境里无效。这个宏观的整体性的判断,不仅仅是适用于中国企业管理,也同样适用于中国整体社会转型,传统越深厚,现代性就
越薄弱。无论中国传统商业智慧看起来多么令人着迷,都必须被纳入到现代企业管理体系中,去判断它的真实价值和有效性,或者说,传统商业智慧只有被镶嵌到现代企业管理体系中,才会重现往日光辉,否则就会成为现代企业管理的杀手。
  
  第二,就中国目前整体企业管理所处阶段来说,我个人认为主要的管理工作,是组织管理与科学管理的教育启蒙!用个形象的说法,当一个习惯于日出而作、日落而息的农民,进入到现代企业工作时,无论他有着多么灵巧的个人智慧,他都必须学会八点钟准时上班、不随地大小便,这是基本的前提。中国改革开放仅仅二十多年的时间,大多数的老板和企业家,都是凭借着无师自通的商业本能在管理企业,缺乏对于“组织功能”的常识性认识,尤其是蔑视数字、蔑视制度的现象随处可见,在这种状况下,越是试图挖掘传统商业智慧,对于中国企业管理的伤害就越是巨大。
  
  第三,关于中国企业未来的管理,我个人认为正确的探讨之路,并不是去思考如何为中国人建立起自己的管理体系,而是应该去思考中国管理能够为世界管理提供什么样的贡献。这意味着我们并不是面向传统挖掘中国商业智慧,而是要面对所有企业的共同管理问题,提出我们新的解释之道,这些基本问题包括“利润来自哪里、效率来自哪里、产品与顾客的关系、组织与个人的关系”等等一系列的问题。
  
  只有在明确了以上几个问题的前提下,才有可能创造出有价值的中国管理解决之道,否则,就很容易成为仅仅在中国特定环境下的有效管理,也很容易再次加重了中国酱缸式的窝里斗的局面。因此,这并不是一个轻微随意的管理问题,而是回到了本原性问题的管理本质,我个人愿意尝试着去思考这些问题,并且得出有价值的管理理论。